徽州的地皮上，大小溪流纵横密布，两岸村庄星罗云布，于是就有了数不清的渡口。 

春

枫村渡口，在新安江上游的支流上，一个小小的渡口。 

枫村是个小村子，三四十户东说念主家，种茶种菜种稻，养鸭养鸡养猪，日子海浪不惊，俨然极乐天下，出行靠摆渡，一条船在水面上，就这样走动来回摆了几许年。 

渡口的春天最好意思。 

水边的几株老枫杨很有些年初了，可每年一到三月，都要在春风的催促下，伸展出几条嫩绿的新枝。一行青石板的台阶曲周折折地抵达渡口，岸边的坡上，有小屋一间，白墙黑瓦，隐映在两株桃树背面，桃花正开得娆艳，屋内部住着摆渡东说念主。 

渡口背面是村子。白墙黑瓦的房舍，被绽开的油菜花蜂拥着，高耸的马头墙，昂昂地朝向蓝天。蜜蜂嗡嗡，蝴蝶翩翩，花香醉东说念主。家家门掀开，不见东说念主踪，采茶便采茶，耙田便耙田，这是一年最忙时。 

渡口撑船的叫老罗，被村民亲热地称为“撑船佬”。 

老罗快七十岁了，算起来，是第三代摆渡东说念主了。小时辰听他爷爷说，这个渡口有五百年了。 

河里走的是桃花春水。通常地见到水面上有一瓣瓣桃花，红的、白的、紫红的，在旋涡中飞舞过来。水偶然也期凌，上游暴雨山洪所致，要不了半天一日，很快就碧滢如初，风轻轻拂过，像一面巨大的绿绸被面在抖动。 

早年过渡不收费，村里每户看着给一些稻谷，多的一大簸箕，少的一斗几升，老罗我方养些鸡鸭，在渡口周围也种些地，不摆渡的闲隙锄锄挖挖。这不，直爽前后，种瓜种豆，他种下的丝瓜南瓜已在老罗用细竹竿搭的架子上攀爬了，豆角辣椒长得勃勃期许。 

他摆渡了五十年，船撑得好，看老罗撑船的一招一式，就像是饰演。

两岸青山朦拢，一带碧水盈盈，像一幅洇开的水墨图画，辽阔鸡鸣犬吠，炊烟褭褭，他划着船安稳过来，如同走在画里。也诱骗了不少影相师过来，拍了好多好意思照，也让老罗几成网红。这些东说念主还想让他穿蓑衣戴笠帽，拿着竹篙摆拍。 

老罗不乐意了：拍就拍呗，又不收你肖像权费，摆弄成我爷爷的时势干啥？那蓑衣也早不知扔那儿去了。 

他用竹篙用劲撑了几下，船“哗”一下就到了河中间。 

夏 

屯溪是率水与横江的交织处，这一段渡口特地多：隆阜渡、鹭鸶渡、黎阳渡、阳湖渡、黄口渡……数阳湖渡最为劳苦打扰，它背面是老街，江对面即是阳湖镇。 

阳湖渡的夏天对孩子们充满陶醉惑。 

这一段水面宽且流速慢，成了“划水”（方言，即游水）的好所在。泰半天泡在水里，看渡船南来北往，渡客回回返返。水性好的，尾随船游一段；顽皮的，手扒着船帮，让船带着走。撑船的苍老发现了，骂骂咧咧，拿着竹篙就要横扫过来。顽皮鬼少许不怕，像青蛙不异扑通扑通掉进水里，游出了几丈远，对着苍老作念鬼脸。 

常有长长的木（竹）簰顺流而下，它们数十米、以至曲折百米以上，缕缕行行地衔成长龙，大摇大摆，滔滔而来。放簰工一个个其势汹汹，特地是立在排头的那一个，戴着笠帽，挥着丈八大篙，像个大将军。 

看见簰仰首伸眉地走近了，咱们就湿淋淋地从水里爬上去，拨去头上身上的一缕缕水草，伸开双臂，在排上驰驱。对岸青山朦拢，看得见远方的榆村浮图；夏天的风快意地拂着肉体，于是咱们隆盛地大呼大叫，雅瞻念失态，自愧弗如。一不堤防，会跌进水里。呛了一涎水，待探出面来，簰已远去了。 

咱们于是上岸，四仰八叉地仰躺在渡口对面的阳湖滩上。这里有一个老船坞，成心造些木头船。草很软，天很蓝，阳光能干灼热，咱们就钻进船肚子里（船已翻身待修）乘阴凉。 

江北，如今一条栏杆玉砌的河街重新出现，江南则是一条曲折而去的滨江路，入夜后的灯光秀煞是迷东说念主。 

有几栋老屋在南岸还孤零零地矗立着，墙面斑驳，岁月沧桑。它们窘态地注重着宽阔的水面，像在寻觅早已不复存在的阳湖渡。 

秋

秋高气爽，江澄如练。 

歙县街口村渡口，不远即是新安江皖浙交壤处的水面。 

恰是柑橘锻真金不怕火时，街口沿江一带水边和对岸的山头，一派金黄；水边是乡民摆的摊子，刚摘下的柑橘一堆一堆如同小山，叫卖声马咽车阗，通常有东说念主泊车买买买，成筐成篓地往车上装。山头上则是待收的柑橘，金黄的果实由翠绿的枝杈扶衬，通常可见东说念主影浪荡，采橘东说念主忙得不亦乐乎，大部分是城里出来的踏秋者。 

这个渡口傲睨一世，甚有声威，修桥曩昔，渡口甚是劳苦，俨然一个船埠。船是大大的铁壳船，机器鼓动的。此时上高下下的东说念主皆背筐提篮，内里都是黄澄澄的柑橘，不少上头还挂着几片碧青的叶子。有的商业就在船上完成了，各得其所；莫得秤，计量单元即是筐或篮了，两边都很开朗大度，鲜有还价还价。 

一又友家的果园就在渡口隔壁。他的宅子临水，大大的阳台，江面一望繁密，摆渡船走动来回，几株柑橘树斜着身子倔强地长上来，锻真金不怕火的果实触手可得。 

几把竹椅，一篮柑橘，就这样慢慢悠悠地剥着、吃着，任江风徐徐吹来，看对面青山连绵，说些漫巨大缘的谈天。短暂传来“哗啦”声，只见几条三四尺长的鱼跃出水来，鱼鳞闪着银白色的光。 

有村民划着自家的划子往对岸去，船舱里，堆满了柑橘，是到对岸的商场去卖吗？他悠悠地划着，渐去渐远，江面上只看见一个小小的黄点在安稳地迁移。 

冬

雪霁，去烟村走走。 

烟村是依偎在新安江边的一个千年古村庄，虽在歙县手下，却算得是屯溪的远郊，二特地钟的车程。雪不大，大地未尝障翳，徽派老宅的瓦上，散落了淡淡的一层，屋脊还是黑黝黝的，瓦松在风中重大；屋檐下，挂着长长的冰柱，晶亮彻亮。 

村口有照壁，上书正楷“烟村”二字。照壁下，即是小溪，潺潺活水，冒着腾腾热气。小溪上，有石桥，隔壁皆有石阶由岸上伸入水中，便捷村民浣洗。三两村妇不怕冷，正在青石上捶衣捣裤，手冻得通红，一只粗浅大鹅旁若无东说念主地渐渐游弋交游，划起微微漪涟。 

一老夫坐门口椅上晒太阳，心扉淡适，一黄狗一大茶杯控制两侧。才上昼九点，屋里有炖腊肉香气扑袅而出。冉冉时光，久久火功，能不煨出东说念主间至味？ 

我问村中渡口在何处？他欠欠身子，挥挥手：顺溪水走可到。 

走出一派树林，一汪巨流晶亮漾荡。新安江流到这里遽然广大，西眺江边有一馈送巨石，形似鸡头，当地东说念主称之为“鸡头石”，内情毕露，天长日久，其色青褐，宛如几大块不轨则的古铜重重跌落水面。 

江边曾有埠头五座，昔日江上船来舟往，桅立帆扬，当地有民谚：“不慌不忙，三天到余杭”。现仅存一埠一渡，谓之：烟村古渡。四个字，刻在石壁上，正正楷楷，强盛古雅。有台阶通往水里，一条两端尖尖划子在渡口的不辽阔泊着，零丁、闲散。它的主东说念主只怕已几许年莫得眷恋它了，苔藓遍布船身，桨剩下半截，已呈衰落状，一件蓑衣松散得不可时势，扔在渗水的舱里。渡口临近是草滩，白花花的一派，靠水边的雪已融解，透露了草地，黄茸茸的一派，间或有几茎嫩绿的小草在其中。许是雪水浸润的启事吧，更显得绿意盎然，透出一点春的气味。“野渡无东说念主舟自横”，树衰烟寒，枝枯石瘦。环视周遭，无东说念主之境。想绪翩然，竟遐想起来：有一又友坐船从上游来，邀我上船喝酒。舱中有矮桌，盘腿而坐，一壶老酒，四碟卤味，船泊渡口，慢酌赏雪，该是多么得志的田地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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